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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一個下雨的晚上。

    積在路邊的水窪被一雙跑過的腳濺起,起了巨大的漣漪。

    腳的主人,理菲斯,喘息著,他已經快累斃了,但還是下意識地來回踩動雙腳,想要拉開和後面的人的距離。

    「快追!」後頭傳來了暴怒的喝聲,「別讓那個賤人逃了!」

    理菲斯驚恐地向後頭望了一眼。一群黑壓壓的人影在不遠處追趕著,距離已快速拉近。

    理菲斯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地上,隨即快速跳起,向前奔去。他不知道要往哪去,只是不斷地向前跑。

    轉角處,他煞了車,勉強減緩速度後,轉身衝進一條小巷。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鮮血不斷的從小腿處汩汩流下,滑過腳踝,滴在地上。

    這樣會被發現的!理菲斯看著自己跑來的路上,一條長長的血跡拖過,鮮明而毛股悚然。

    他的肺劇烈的脹縮著,瘋狂地從鼻子及嘴巴汲取大量的氧氣,卻仍然供不應求。

    他的大腿從剛開始的酸,逐漸變成劇烈的疼痛。疼到……快失去控制。他的大腿不聽使喚。

    跌倒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次甚至被垃圾桶旁的生鏽釘子劃出一條長約十多公分的上傷口。

    他也管不了破傷風的危險了。說不定他還沒破傷風就會因為被後面那群暴徒追上而變成一塊又一塊的不明屍塊。

    跑!跑!跑!他的腦袋中只剩這個想法。

 

    十多分鐘前。酒吧中。

    理菲斯無精打采地坐在吧台前,盯著眼前桌上的一杯白蘭地發呆。他現在的腦子亂到不行,已經糊成了一團。

    他沒辦法,也不想思考。剛被炒魷魚的他此時處於失魂狀態,覺得人生失去意義,只想在這裡買醉,然後睡死。

    他又喝了一口酒。

    酒的強烈後勁衝得他閉上了眼睛,酒精撕扯著他的神經,酒吧中的胭脂味、酒臭味、腳臭味薰得他頭昏腦脹。

    「再一杯。」他將酒一口喝盡,搖頭晃腦。

    酒保看了他一眼。

    「我說再一杯!」理菲斯大喊,用力敲了一下桌面,桌面上的酒杯震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酒保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過去調酒。

    忽然,有隻手搭上理菲斯的肩。他不耐煩的挪動肩膀,想甩掉那隻惱人的手。

    不料,那隻手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抓緊了些。理菲斯不耐煩的轉身,想搞清楚到底是誰這麼無聊。

    一個消瘦的身影映入眼簾。眼前的男子身高約莫175,比理菲斯稍矮了些。

    「你要幹嘛?」理菲斯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能跟你借點酒錢花花嗎?」消瘦男子擠出了一個歪斜的笑容。

    「不要煩我。」理菲斯見對方的來意竟是如此無聊,語氣更加得不耐煩。

    「拜託,就這麼幾塊錢……」

    「你很煩耶!」理菲斯甩開了對方搭在肩上的手。

    酒保將理菲斯的酒推到他前方,便若無其事地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這類的事情他已經看慣了,見怪不怪。

    「既然你初次見面就如此不客氣,那我也不需要做什麼交際禮儀了。」消瘦男子的身後突然出現了好幾個手臂上刺青、臉部猙獰的人,「你到底要不要給錢?」

    笑容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毫無表情的面孔。

    理菲斯察覺了不對勁,瞬間酒醒了,他的腦子變得無比清晰,腦海中晃過了一個念頭──逃!

    他的眼睛冷靜地環顧著可逃出的出口,尋找任何一絲的可能性。他的腦袋如電腦般快速地運轉著。

    正門口?不行,意圖太明顯了,而且還沒跑到那裡就會被其中一個刺青的流氓逮住。

    廁所?不行,也太遠了。

    氣窗?或許可行,窗子的大小應該可以容納他巨大的身材,離地差不多200公分左右,而從這裡到那兒的時間差不多要三秒鐘。

    他需要時間!

    他瞥向桌上的白蘭地。就是這個!

    「你需要多少?」他冷靜地問道,一手慢慢地向桌上摸去。

    「看在你懂得知心回改的份上,算你五百就夠了。」消瘦男子笑道。

    「好啦。」理菲斯一隻手插進口袋,裝出找錢的樣子,另一隻手小心地來回摸索著。他的背開始冒冷汗。

    摸到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住酒杯。

    「敬你一杯,算五百!」理菲斯用力地將白蘭地灑向眼前的消瘦男子。

    白蘭地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灑到了消瘦男子的臉上,高濃度的酒精使他失去了視線。

    「啊─────!」一聲慘叫,理菲斯同時竄出。

    一旁的流氓們根本沒進入狀況,只是傻愣愣地瞪著自己失去視線的老大。

    「還不快,給、我、追!」消瘦男子咬著牙,惡狠狠地咆哮。

    「是!」流氓們這時才進入狀況,領命追趕。

    在喝酒的顧客見狀,非常識相地散出酒吧,轉眼間,酒吧變得冷冷清清。

    理菲斯一個箭步衝到氣窗前,膝蓋一彎,躍上一旁的桌子,伸手抓住氣窗的把手。

    他使了勁,把手卻紋風不動。

    「死賤人,別跑!」身後傳來流氓的怒吼聲,「有種就留下來,讓我們刨下你的眼睛賠償老大!」

    理菲斯一聽,背上頓時爬滿冷汗。「我不行死!我要活下去!」

    他從出生到一分鐘之前,都沒有像現在那樣強烈的生存意志,他只想活下去,已無暇管其他的事情。

    時間已經不夠了,他清楚的明白這一點。他甚至可以感受得到背後傳來的濃濃殺氣。

    處於如此緊急的狀況下,理菲斯一咬牙,使出了非常手段。他掄起了拳頭,揍向了氣窗。

    第一下,氣窗來回震動了幾下,跑在最前面的流氓已經舉起拳頭。

    第二下,氣窗出現了一道裂縫,流氓的拳頭落下。

    第三下,氣窗應聲爆破,玻璃碎屑四處射出,刺痛了理菲斯的雙眼,流氓的拳頭挾著凌厲的風旋進他的側腰中,將理菲斯送離了桌面。

    一群流氓迅速地圍了上來。理菲斯強忍著腰間如撕裂般的痛楚,痛苦地爬起。另一個流氓毫不遲疑地正面一個上勾拳,捅進他的肚子,將他揍回地上。

    理菲斯已經睜不開眼,死神的鼻息正拂著他的臉,他感覺得到。他只覺得拳頭好痛好痛。

    「幹,死賤人,再逃呀!」其中一個流氓不屑地對躺在地上的他啐了一口口水。

    理菲斯聽著他們的說話聲,紊亂的情緒突然沉澱了下來。他先深呼吸,舒緩腰間的疼痛。

    我要逃走。他冷靜地想。

    「快,把他的眼睛刨下來!」不知是哪個流氓這麼說道。

    「讓我來。」一個憤怒到顫抖的聲音傳來。不用看也知道,是剛剛那個消瘦男子。

    理菲斯的腦袋迅速地運轉著。有機會!

    他閉著眼睛,等待消瘦男子靠近。粗重的呼吸傳到他的耳邊。

    還不夠。

    一根手指摸上他的臉。

    還不夠。

    手指緩緩地撥開他的眼皮。

    就是現在!

    理菲斯突然睜開眼睛,一拳向上方轟去,只見消瘦男子悶哼一聲,向一側軟倒。

    他彈了起來,利用身高優勢,一手勾住氣窗,死命地將身子上拉。

    「幹!」流氓大吼,「別給他逃了!」

    理菲斯的一半身子已在窗外,眼見即將成功。

    一雙手抱住了他的另一隻腿。理菲斯一皺眉,腳一抽,膝蓋正中抱腿流氓的下巴。

    一個翻身,理菲斯狼狽地摔出外頭。靠著牆,他深呼吸好幾口氣,調節著亂了節奏的呼吸。

    才剛緩和,旁邊就傳來腳步聲,和幹罵的聲音。

    理菲斯撐著腰,痛苦起身,向馬路跑去,天空開始下起大雨。

   

    接著,事情就像現在一樣發展,理菲斯死命地跑,流氓們死命地追。

    他閃過一輛斜放在路邊的機車,踉蹌了一步,傷口隨即傳來撕裂的痛楚,他痛得閉上了眼睛,但後頭傳來的叫罵聲脅迫著他繼續擺動雙腿。

    「在那邊!」追在後頭的其中一個流氓大喊。

    「給我追!」

    不行!再快一點!理菲斯的精神已逼近崩毀的邊緣,不需要多久,他就會倒下,甚至是發瘋。

    後頭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大。

    理菲斯再度轉進一條小巷,試圖甩掉後頭的追兵。

    小腿此時已是血流如注,血染溼了襪子,腥味重得令理菲斯暈眩。

    跑了一段後,一道牆矗立眼前。一條死巷。

    理菲斯著急地停下腳步,環顧著附近可能逃脫的路線。很快地,他發現右手邊的牆上有條水管一直延伸至屋頂。他奮身一躍,抓著水管迅速向上爬竄。

    不一會兒,他跳上了屋頂,靠著牆角坐了下來,他脫掉西裝,將裡頭的內衣扯下,將其撕成一條長布,迅速地將小腿的傷口緊緊纏繞綁起。

    「他在哪兒?」下頭傳來怒喝。

    「血跡持續到這裡沒錯,老大。」

    「等等。」下頭傳來腳步聲,「為什麼這裡積了這麼一大片血跡?難道……」

    「人在上頭,快追!」

    理菲斯一聽,用力撐起已疲累不堪的身體,一瘸一瘸地走道屋頂的另一頭,沒什麼氣力地翻過牆,以非常狼狽的姿勢摔在另外一棟樓的屋頂,再奮力爬起身,非常緩慢地移動到另一頭。

    當他正準備再度跳到另外一個屋頂時,對面屋頂的逃生門開了,一個冰冷的面孔出現,消瘦男子──流氓們的老大。

    理菲斯轉身,想要往回逃時,發現身後那棟樓的屋頂,也已站了三個人。

    「想逃跑,嗯?」消瘦男子用令人不寒而慄的語調問道。

    理菲斯沒回答,只是疲憊地苦笑,他現在只覺得好累好累,累到快闔上了眼。

    雨點打在他的臉上,混合著遺憾的淚水,串串落下,嘩啦嘩啦。是雨是淚,早已分不清。

    消瘦男子見對方沒有反應,嘆了口氣:「看在你這麼有骨氣,讓你痛快點好了,算是對你最至上的尊重吧。」

    「殺了他。」逃生門關上。

    理菲斯身後傳來了槍聲巨響,一串子彈如利箭般從他身後貫入。子彈的餘勁帶著他向前仆倒。

    他倒在屋頂上。

    好痛好痛,好累好累。

    理菲斯的淚打橫流下,在地上積了一小攤水窪。「還有好多好多的事,還沒做,還沒體驗……」

    「真想再次,好好珍惜生命,珍惜我愛的人,爸、媽,還有……」他緩緩地闔上了眼睛,在意識消逝之前,想起了他女朋友的名字。

    「思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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